我从未向帕姆提起过那个梦。
梦里没有星穹列车永不停歇的引擎轰鸣,没有帕姆踮脚擦拭观景窗时哼的调子,甚至没有黑塔空间站那些恼人的自动机兵。只有一片寂静的雪原,和一把插在冰层中的断刃。刀刃上映着一张脸——那本该是我的脸,可他的眼神却像一团燃烧殆尽的余烬。
(扳手敲击金属的闷响)
…又修坏了一颗螺丝。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。
帕姆说列车的能源核心三百年来从未出过故障,可它在我手中总会发出不协调的震颤。就像那场回收「星核」的任务后,我胸腔里总回荡着某种无法解析的蜂鸣。丹恒说那是幻觉,三月七偷偷塞给我一支录音笔:“下次再响就录下来嘛!说不定是宇宙歌姬的加密电波哦!”
他们不知道的是,当蜂鸣声最尖锐的时刻,我的指尖会浮现出淡蓝色的电路纹路。那不是人类的血管,而是某种……被植入的烙印。
(长久的沉默,机械运转声渐强)
“阿兰乘客!不要偷吃乘客餐室的果酱帕!”
帕姆的尖叫总是恰到好处地打断我的思考。果酱瓶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掌心,与那些电路纹路重叠的瞬间,我突然想起某个被抹去的名字。
是的,我曾有另一个名字。
在成为「无名客」之前,在星际和平公司的档案库里,我的编号是「γ-0922」。他们称我为“星核适应性共生体实验最终阶段样本”,而我的任务是携带一枚活性星核穿越裂界,直至肉体崩解前记录所有数据。听起来很可笑吧?但那时我连“可笑”这个词的意义都无法理解。
直到那个女人的血溅在实验报告上。
她是唯一一个会叫我“阿兰”的研究员。她说这是她早夭弟弟的名字,而我的眼睛和他一样,像被星云揉碎的玻璃。
(金属碎裂声,呼吸骤然急促)
……警报器为什么在响?
哦,是我捏碎了能源阀的外壳。不用担心,帕姆,给我五分钟就能修好。
(压低嗓音的自语)
他们清除我记忆时一定漏掉了某个协议。否则为何每次触碰星核残骸,眼前都会浮现她最后的笑容?她说:“逃吧,阿兰。逃到群星尽头去,那里会有永不熄灭的灯。”
现在我终于明白,她指的或许是这辆列车永远温暖的尾灯。当瓦尔特先生调试航向时,当姬子姐煮的咖啡香气弥漫车厢时,那些电路纹路会暂时沉寂下去。可当我独处在这间机械室,听着齿轮咬合的节奏,总觉得自己成了一颗被强行嵌入钟表的异形零件。
(轻笑,扳手轻敲膝盖)
三月七总抱怨我太闷,可她不知道,沉默是因为一旦开口,所有谎言都会像生锈的铆钉般崩落。丹恒在智库录入的资料写着:“阿兰,疑似因星核辐射失去部分记忆。”多仁慈的谎言。他们不愿承认,这具躯壳里装载的根本不是什么无名客的灵魂,而是一具本该死在实验台上的活体容器。
但今夜,当我又一次梦见雪原上的断刃时,忽然看清了刀柄的刻痕——那分明是星穹列车的标志。
(起身,工具收入腰间的金属碰撞声)
该去检查跃迁引擎了。这次的目的地是一颗被星核污染的星球,据说那里连雪都是黑色的。帕姆需要有人替它试吃新研发的抗辐射乘务员套餐,而丹恒的击云枪需要额外保养……你看,列车上永远有做不完的事。
至于那个梦?就让它继续埋在机械室的噪音里吧。毕竟连星神都会遗忘自己的诞生,我又何必执着于寻找一个早已被宇宙熵增碾碎的答案。
只要这盏尾灯还亮着,只要齿轮还在转动——
我就可以继续做“阿兰”。
(脚步声远去,能源核心发出平稳的嗡鸣)
黑雪落在我手套上时,没有融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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