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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里阿英到了自家渔船上。
渔灯亮起，一只香炉，三支香，烟雾缭绕。供桌上一排神像明暗不定，同她打了个和蔼的照面。
阿萍整治着海蜇丝、咸鱼干之类的海产小菜，头也不抬地道：“阿英啊，筐子拿过来……阿英？”
阿英支着身子坐在舱口，呆呆地朝外看。
门帘一掀，梁仙姑走了进来。枯瘦的手指着阿萍，横眉竖目道：“又要跑去岸上作死？”
阿萍满不在乎：“是去草市、圩场，又不是去公堂衙门，那话怎么说的？富贵险中求！再说了，你女儿岸上话说得这样好，谁听得出我是疍家人？”
梁仙姑扬起巴掌，作势要打，阿萍道：“不去！不拿去卖，做来自己吃也不行？”
梁仙姑隔空点了点她，以示警告，随后弯下身子，翻出几套铃锣、符咒之类的东西。出舱之前，顺手在阿英脑瓜顶上一敲，道：“唉，又丢了魂呐，回神！”
阿英捂着头说：“要下雨了，阿妈。”
“乜啊？”梁仙姑眯着眼出到舱外。
海面明净，天空旷远，沙鸥来回飞旋，平静的浪潮声中，隐约传来渔歌唱晚。
梁仙姑笑道：“胡说！”曳开了步子。
咸水湾边许多疍家船首尾相接，木板起伏不定，连成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。阿英犹豫着跟在梁仙姑身后，登上了别人家的小船。
众人已经里外三层地围了梁仙姑，就连新嫁娘和新郎都说：“唱一个！”梁仙姑也不推却，手在衣摆上一抚，像是把气捋顺了，挺起铃锣道：“好！”
曲调如一只轻舟，载着所有人由海入江，沿江上溯，领略尽了沿途变换的风光。
众人纷纷叫好，阿英也奋力拍起了巴掌，船篷上却忽地跳下个黑衣人，高举匕首道：“唱的什么东西！”骤然朝梁仙姑刺去。
梁仙姑撤步沉肩，拉开架势道：“呔！若是听不懂我的歌儿，我这卖卦的也略懂些拳脚……”
杨三月漠然道：“起来，吃饭。”
说罢一掌劈出。
阿英头痛欲裂地掀起眼皮，眼前横着的，便是他一只骨节分明、修长有力的手。
“呼”的一下，衣摆回转，杨三月又扫出一腿。
他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，束着袖子，正在练武。一身劲瘦紧绷的腱子肉沾着汗水，每动作一下，由背至肩、由肩至手月光流泻，好看极了。
张甲还戴着那个扎眼的红巾，钻进舱里，将食盒放在桌上，对阿英招手道：“能坐起来了？今日精神头看着不错……”
杨三月一掌朝他面门抓去。张甲愣了一瞬，急忙侧身躲避——没躲过！杨三月身形一凝，右手悬在离他鼻尖不到半寸之处，腕子一翻，手心朝天，冲他挑衅地将手指一勾。
张甲骂了一句，一甩膀子，猛然一拳崩出。二人斗得不可开交，一时间，满舱只剩下虎虎生风的破空之声。
这场面阿英虽已看了半个月，仍觉得新鲜又可怕。
张甲步步生桩，下盘稳如磐石，拳路乃是直打直进无遮拦、刚猛无俦的路数。杨三月多走偏门，闪转腾挪，出手如毒蛇突刺，招中蕴招，变幻莫测。
只见杨三月一截一提，张甲手腕便被衔住，另一只手急急攻他空门，杨三月反手一抄，腿上一拨出其不意，张甲闷声倒地。
杨三月屡抓屡放，张甲屡败屡战，如此行了十余个回合，往往两招之内便决胜负。最后，杨三月一招“分筋碎骨”直逼咽喉，张甲矮下身子，边躲边叫：“小兔崽子！这辣招是能随便使的吗？！”
杨三月手掌斜收，径自练起了武。
张甲招招都被逮着打，既防不住，又躲不脱，浑身上下真是说不出的憋闷难受。没好气道：“好心供你练手，你小子还先没耐心了？叶总舵主那是人人比得了的么？”
杨三月道：“有话说话，没话吃饭。”
阿英看大戏看得正投入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跟自己说话。内心挣扎一阵，小心翼翼道：“……为什么是‘叶’总舵主？”
难不成总舵主还能有好几个？
杨三月微不可察地冷笑了一声，也没说是或不是。张甲颇感意外地看了阿英一眼，神情微妙道：“小妹儿这眼睛是尖的，耳朵是灵的，汵州话半个月就能听会说了，是块材料。只是嘴要把牢些，这话到了汵州可不能乱问！叶总舵主么，就是叶总舵主！”
阿英低头小声道：“我不要去汵州。”
杨三月手上不停，气息平稳：“那要去哪？”
“我要回家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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