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. 香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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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初初，你同我说的话，我一直铭记在心。”

楚慕玉面温朗如月，浓黑的长睫筛入几缕暖烛光亮。

那双狭长凤眸缱绻着情意，指骨分明的手掌捧着香囊静静坐在凤榻边儿，满身帝王威仪敛得干干净净，几乎以一种卑下的姿态祈求着面前女子的回应。

过往回忆于他如蜜如糖，于骊欢而言，却似一把浓盐撒上伤口，腌得心尖儿都生出咸涩的血水。

骊欢盯着男人掌心破旧的小香囊，瞳仁颤动的眸子倏而一戾，趁男人满腔动情不备之时，一把抢过香囊狠狠撕扯起来！

她像只撕扯棉絮的幼兽，小臂虚浮的力气一径灌入手指，翻来覆去拉拽两圈却是心有余力不足。见楚慕沉下脸探手制止，索性将那香囊砸到楚慕脸上。

“滚！滚，你滚！”

骊欢恶声恶气，紧攥的拳头不甘心地锤着软褥，死死瞪着楚慕：“你这个畜生，你刻意拿这脏东西提醒我以前有多蠢是吗？你怎么不去死！”

激变的情绪猛烈如雷电交击下的疾风骤雨，楚慕跌进女子满眼浓滚滚的阴霾，饶是做足了准备应对她不可释怀的仇恨，一时仍有些措手不及。

“初初，你知我并无此意——”

楚慕语气悻悻，骊欢再听不得男人满嘴的虚情假意，捂紧耳朵缩着身子躺回软褥中，浑身被抽干了气力般，只觉心头跳动被大力拉扯似的撕开一片淋漓的钝痛。

小时候在韩太傅府外，少年楚慕一袭霜白衣衫、迎着盛烈的日头替她与小郡王等人对峙，一出手便救了她与韩素素两条小命。

惊鸿一瞥，少年眉含翠玉，笑容如仙如神。

此后数年时光，她心头一直懵懵懂懂记挂着那个从容强大，宛若天上佛子临凡的白衣六皇子。

十三豆蔻那年，她在塞北突发咳血之症，身子受不住塞北的严寒，母亲带她赶回京城养病。

她有了再见楚慕的机会，躺在病榻上花一个多月工夫，磕磕绊绊缝好了人生第一只小香囊。

病愈之后，她从侍女口中打听到楚慕寄居在叶亲王府。

原来他一直过得不好，帝后厌弃，早将他贬作庶人，皇子公主们也都不喜欢他……即便是收留他的叶亲王，对他也是非打即骂、极为苛刻。

那日凛冬雪冷，异族番邦来朝觐见。

皇上龙体不适，叶亲王代替皇室宗亲在王府款待一众使臣。款待的地点设在跑马场，一无佳肴二无美酒，而是观赏一名束发之龄的少年驯马。

跑马场上风雪凄迷，冷气凛冽如刀子割人面颊。

受驯的两匹高头野马是番邦送来挑衅大楚的烈物，死在它们马蹄下的大楚武士不下百人，所有人都皱着眉头等待少年被马匹活活踩死。

她随母亲高高坐在暖阁内，拢着轻软的狐裘，透过琉璃窗子观望少年在马背上艰难地来回翻跃。

大雪簌簌，少年攥紧缰绳，时不时会被甩下马背。马蹄践踏的雪水泼到他身上，与满身鲜血混在一起，吓得阁内妇人们失声惊呼。

她也吓得躲到母亲怀抱里，在塞北即便外邦入侵受捕的奴隶也不曾受过这般虐待，她不理解跑马场内的少年为何要被折磨。

很快地，坐在她身畔的华苏郡主拍打窗子高喝起来：“少慕哥哥，楚慕楚慕！你怎么回事，不就两匹马嘛，你怎么又摔了，快点起来抽它呀！”

她惊讶地捏紧小香囊，这才认出来，那名奄奄一息的少年是她一直感念在心的六皇子。

驯马结束后，她看着瘫在雪地里几近濒死的楚慕，毫不犹疑地跑出琉璃暖阁。

赶到跑马场内时，情况已糟糕至极。

两匹青鬃烈马倒在血泊里，叶亲王与貂毛使臣们站在旁边，手中长鞭恶狠狠甩到楚慕身上。楚慕只强忍伤痛跪在雪泥里，眼角眉梢结出细密的冰渣子，听话地扯着唇角微笑。

叶亲王凶神恶煞地咒骂，口中唾沫与白腾腾的热气一起呼出来，长鞭呜啦作响，恨不得活活撕了楚慕。

当时，她如小时候楚慕救她那般挡到楚慕跟前去。在众目睽睽之下，以一等护国将军府、骊家嫡小姐的身份牵起了楚慕的手……

她当时有病，她当真有大病！

她自以为帮楚慕摆脱了叶亲王，却说不准一切都是楚慕与叶亲王谋算好的！

窗外大雨滂沱，骊欢心头堵着沉沉郁气，半张脸埋进软枕里，脸色越来越苍白，咬牙恨声道：“楚慕你这个畜生，你不要道歉知错，不要再同我说话，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！”

“……”楚慕的用意绝非刺激她，黯然地敛袖收好香囊，拖起自己的被褥铺到不远处的地面，躺到被褥上静静端详骊欢的睡颜。

他如骊欢一般，对当年跑马场之事印象深刻。

那是他记忆中与骊欢的初相识，苍穹雪冷，一道琉璃窗子隔开他们两人的天地。

他是被叶亲王豢养在王府中的家狗，叶亲王放权给他，欲培养他做傀儡太子；又不断地折磨他，欲以此羞辱皇室。